原文轉載自2010年05月09日《蘋果日報》
少年易老
眼前的這位年輕人,跟紀錄片《音樂人生》的竟然那麼不同。家正說他沒有看《音樂人生》,他認為紀錄片中的家正,與現在活著的「家正」,是兩個不同的人來的。
有近兩年沒見家正了,人間滄桑,已刻寫在他臉上。紀錄片播完,家正與導演張經緯,製片蔣顯斌,鋼琴老師羅乃新,藝評人兼食家劉健威一起亮相,談人生點滴,對生命的體悟。
家正說到尼泊爾旅行,發覺那裡的人十分友善,沒有人「藐」人的情況。在香港,則是你「藐」我,我「藐」你的。劉健威在他的專欄說「這不正是家正最大的問題嗎?除了老師,他幾乎誰都看不起,他太自覺和自負自己的天份,自認比一些人叻十倍,自我超大。」
去年十一月與導演張經緯對談,我說家正 arrogant,但他這樣的少年氣盛,不算什麼。自負不是問題,紀錄片中的他,與平日的他可會有點不同。紀錄片輯錄的是生活中的一個片斷,經過剪接,呈現出來的是人生某時刻出現的某種言行舉止,對某種現象的反應,鏡頭捕捉的是那一刻家正的精神面貌,有其部份真實性,卻不是全面的。現實生活流動不息,千變萬化,紀錄片以外的個人活動、反應,已有所不同。
我不認為家正在「藐」人,他是「寸」,「寸人」,「寸事」,「寸某些現象」,「寸制度」。「藐」有看不起人和事的意思,「寸」是不認同某些既定觀點、想法。「藐」是沒有理據支持自己想法的一種情緒反應,「寸」則有自己觀點,覺得自己一套想法比較可取,傳統的想法顯得不足,那是兩種態度、觀感的對照。說在紀錄片中亮相的家正有點狂,有點自大,惟我獨尊,可以。但他不是在「藐」人,那層次太低了。
座談會上,大家帶出不少正面訊息來。羅乃新分享她的經驗,到山區與貧困小孩聆聽古典音樂,小孩對樂章背後故事一無所知,同樣可以欣賞西方樂曲,小孩被優美音樂打動,他們那渴望多聽迷人樂曲,聽的時候,喜悅之情,自然流露出來,同樣打動前往山區當義工的香港人。蔣顯斌希望繼續製作更多與中國人夢想有關的紀錄片,他要呈現一百個中國人在新時代到來的面貌。張經緯說《音樂人生》紀錄片得獎,讓他可以繼續有機會拍戲,拍寫實,貼近真實人生的電影。更重要的是,紀錄片也可有市場的。
家正說不會看《音樂人生》,那祇是他過去的一個人生片斷,影像豐富,仍不及他現在的好,活在當下的精采。他說起話來,條理分明,多了點世故,他把心底話說出來,不留情面,仍算尖銳。
不過,我卻發現家正一下子老了,那種老,是少年早生白髮,面帶滄桑的「老」,不是踏入老年的「老」,是經歷了現實生活種種折磨後呈現出來的「老」。家正說:「雖然我現在住不用付錢,食不用付錢,我所有的使費,都是自己教琴賺回來的。」說得理直氣壯。那一刻,我發覺,眼前的年青人,仍是稚氣未除,儘管他的談吐、思想,比不少大學生還要成熟。
去年暑假,家正從外地回來,遇到一些挫折,吃了點苦頭。跟家正的朋友說,要是他有什麼需要幫忙,我很樂意為家正做點什麼。不過,我知道,家正不會找我,以他的脾性,他不會的。
一○年四月二十二日晚上,《音樂人生》座談會過後,我們在玻璃餐樓吃宵夜,家正走過來,對著我們那一檯人說:「你們知道麼,我唸中一的時候,校長到我課室來與我握手,嘉許我。那是他第一次與我握手,同學都嘩一聲,大叫起來呢。」
張灼祥(拔萃男書院校長)